作者:欧内斯特·海明威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年:-10定价:8.2元
作者简介
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ErnestMillerHemingway,年7月21日-年7月2日),美国小说家。海明威出生于美国伊利诺伊州
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ErnestMillerHemingway,年7月21日-年7月2日),美国小说家。海明威出生于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市郊区的奥克帕克,晚年在爱达荷州凯彻姆的家中自杀身亡。
海明威代表作有《老人与海》、《太阳照样升起》、《永别了,武器》、《丧钟为谁而鸣》等,凭借《老人与海》获得年普利策奖及年诺贝尔文学奖。海明威被誉为美利坚民族的精神丰碑,并且是“新闻体”小说的创始人,他的笔锋一向以”文坛硬汉“著称。海明威的写作风格以简洁著称,对美国文学及20世纪文学的发展有极深远的影响。
内容简介
《老人与海》是海明威于年在古巴写的一篇中篇小说,于年出版。它是海明威创作并在他还在世时出版的最后一部主要的虚构作品。作为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它围绕一位老年古巴渔夫,与一条巨大的马林鱼在离岸很远的湾流中搏斗。虽然对它有不同的文学评价,但它在20世纪小说和海明威的作品中是值得注目的,奠定了他在世界文学中的突出地位,对于他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也起了重要作用。同时该书也被评为影响历史的百部经典之一;美国历史上里程碑式的32本书之一;年法国《读书》杂志推荐的理想藏书48小时内卖出万本,销量排名第一。
《老人与海》写的是老渔夫圣地亚哥在海上的捕鱼经历:老人制服大马林鱼后,在返航途中又同鲨鱼进行惊险的搏斗。作品中的形象具有很强的象征意蕴,他用大马林鱼象征人生的理想和人类作为生命本身所不可避免的所具有的欲望,用鲨鱼象征无法摆脱的悲剧命运,用大海象征变化无常的人类社会,而狮子则是勇武健壮、仇视邪恶、能创造奇迹的象征,圣地亚哥则是人类中的勇士与强大势力搏斗的“硬汉子”代表,他那捕鱼的不幸遭遇象征人类总是与厄运不断抗争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试图去改变命运。“一艘船越过世界的尽头,驶向未知的大海,船头上悬挂着一面虽然饱经风雨剥蚀却依旧艳丽无比的旗帜,旗帜上,舞着云龙一般的四个字闪闪发光——超越极限!”作者海明威是这样评价他的作品《老人与海》的地方。
夜读第一天
第1章老人与海(1)
老人独自一人驾着小船在墨西哥湾流里捕鱼,八十四天过去了,一条鱼都没捕到。头四十天,还有个小男孩陪着他,但是四十天都一无所获之后,孩子的父母就跟孩子说,这老人是“铁定走了霉运,”就是说,倒霉到了极点。男孩于是顺从父母的意思去了另一只船,第一周就捕到了三条像模像样的鱼。看到老人每天驾着空船回来,男孩心中非常难过,他总会走下岸去帮老人拿卷好的绳索、鱼钩或者鱼叉,还有卷在桅杆上的帆。帆用面粉袋打满了补丁,卷着的样子像是一面象征永远失败的旗帜。
老人身体瘦削,面容憔悴,颈后有深深的皱纹,脸上生着褐斑,那是热带海洋上的光照导致的良性皮肤癌。这些斑沿着他的脸颊两侧一路长下去。他手上有深深的疤痕,是用绳子拽拉大鱼时勒的,这些都是旧伤了,年代久远得如同无鱼可打的荒漠里被侵蚀的土地。
老人身上一切都老了,但是眼睛除外。那双眼睛有着大海一般的颜色,乐观欢快,不知失败为何物。
“圣地亚哥,”两人把小船往岸上拖的时候孩子对老人说,“我又可以和你一起出海了。我们挣了点钱。”
是老人教会了男孩如何捕鱼,这孩子爱他。
“不行,”老人说,“那是只交了好运的船,继续跟他们呆着吧。”
“不过你该记得,有一回你八十七天都没捕到鱼,然后接下来的三个星期里咱们每天都捕到了很多大鱼。”
“我记得,”老人说,“我知道你不是因为怀疑而离开的。”
“是爸爸让我走的。我是个小孩,得听他的话。”
“我知道,”老人答道,“这很正常。”
“他没有什么信念。”
“是的,”老人说,“但是咱们有啊,不是吗?”“没错,”孩子说,“我能去露台饭店里请你喝杯啤酒吗?然后咱们再把这些东西带回家。”
“好啊,”老人说,“咱哥儿俩喝!”他们在露台上坐了下来,很多渔夫嘲笑老人,他并不生气。另外一些人,那些上了年纪的渔夫,则看着他,为他悲伤,但脸上没表露出来,而是礼节性地跟他聊海流,他们放线钓鱼的深度,还有就是持续的好天气以及他们的见闻。那天满载而归的渔夫们早已回来,已经把马林鱼剖好了,长长地摆满了两张木板,一头两人抬着,摇摇晃晃地往鱼库里送,那里会有装着冰块的卡车把鱼运到哈瓦那。捕到鲨鱼的早已把鱼送到小海湾另一端的鲨鱼加工厂去了。在那儿,工人们把鲨鱼用滑轮组吊起来,除去肝脏,砍掉鱼翅,剥去鱼皮,把鱼肉切成条腌起来。
东风起的时候,来自鲨鱼加工厂的气味会越过港口飘过来;但是今天很淡,只是隐约可闻,因为风向先是转北,然后又停了。露台上空气宜人,阳光和煦。
“圣地亚哥,”男孩说。
“嗯,”老人应道。他正拿着酒杯,想着很多年前的事。
“我能出去给你弄点明天要用的沙丁鱼吗?”
“别。去打棒球吧。我还可以自己划船,罗奇里奥会帮我撒网的。”
“我想去。既然不能和你一起打渔,我总该帮你做点事啊。”
“你不是请我喝啤酒了嘛,”老人说,“你已经很仗义了”。
“你第一次带我出海的时候我多大呢?”
“五岁,你当时差点丢了小命呢,我把鱼扯上来的时候太早,结果他几乎要把船给撞碎了。还记得吗?”
“我记得鱼尾巴噼啪噼啪地拍打着,快把座板给打破了,还有棍子打鱼的声音。你把我扔到船头,那里盘放着湿辘辘的渔线,我感到整条船都在抖。你用棍子打他的声音就像在砍树,我身上到处都是甜丝丝的血腥味。”
“这些你都记得吗?还是我曾经告诉过你呢?”
“从咱们第一次一起打渔的时候我就什么都记得。”
老人看着他,那双被太阳灼伤的眼睛里充满了信任和慈爱。
“你要是我的儿子,我就带你去赌一把了”,他说,“但你是你爸爸妈妈的孩子,而且你现在是在一条幸运船上。”
“我去给你弄点沙丁鱼好吗?我还知道哪儿能找到四只鱼饵。”
“我今天还有剩的呢,都放在盒子里腌起来了。”
“让我去弄四只新鲜的吧。”
“一只吧,”老人说。他的希望与自信从未消失,而如今则如微风泛起一般鲜活了。
“两只,”男孩说。
“那就两只吧,”老人同意了,“不是你偷的吧?”
“我想偷呢,”男孩答道,“但这些可是我买的。”
“谢谢你,”老人说。他是个头脑简单的人,根本不会想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谦卑了。但他明白自己已经变得很谦卑了,而这并不丢脸,也无损于真正的自尊心。“看这洋流的样子,明天是个好日子呢”,他说。
“那你准备去哪儿呢?”孩子问。
“很远的地方。等到风向转了,我再回来。我想在天没亮之前就出发。”
“那我会想办法让他出远海,”男孩说,“这样你要是真钓到了大鱼,我们可以去帮你的忙。”
“他不会愿意出远海的。”
“他是不愿意,”男孩说,“但我能看到他看不见的东西,比如一只正在捕鱼的鸟,我就让他赶去追海豚。”
“他的眼力这么差吗?”
“几乎跟瞎了一样。”
“这可怪了,”老人说,“他从没捕过海龟,那才是真伤眼力呢。”
“但是你在蚊子海岸外海捕龟那么多年,你的眼力还是那么好呢。”
“我是奇人啊。”
“但是你现在还有那么大的力气捕真正的大鱼吗?”
“我想没问题。再说还有很多诀窍呢。”
“咱们把东西带回家吧,”孩子说,“这样我好去拿网,搞沙丁鱼去”。
他们从船上拿起渔具。老人肩上扛着桅杆,男孩抱着装有编织得紧密的棕褐色卷线的木箱子、短鱼叉和带杆子的长鱼叉。盛鱼饵的盒子被放在船尾的仓底,跟一根木棒放在一起,大鱼被拉到船侧时就用这棒把它打晕。虽然没人会来偷老人的东西,但最好把帆和粗索带回家,因为露水会对他们有害,老人虽然很清楚当地人决不会偷他的东西,但是觉得没必要把长短鱼叉留在船上,引人动念头。
他们顺着路一直走到老人的小屋,从敞开的门进去。老人把裹着帆的桅杆竖在墙边,男孩把箱子和其他的渔具放在它旁边。这桅杆几乎跟小屋的一个单间一般长。小屋是用王棕的坚硬苞壳搭建的,这种苞壳有个名字叫做“海鸟粪”。屋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泥地上一块烧木炭煮饭的地方。用压平的结实“海鸟粪”交叠铺就的褐色墙壁上,有一幅彩色的耶稣圣心像,和一幅圣母像。这些都是他妻子的遗物。以前墙上还有一张他妻子的着色照片,但是老人后来把它取下来了,因为看到这照片让他感到太过孤单。照片如今在墙角的架子上,放在他的一件干净衬衫下面。
“你有什么吃的东西吗?”男孩问。
“一罐黄米饭煮鱼。你要吃点吗?”
“不了,我呆会儿回家吃。要我帮你生火吗?”
“不用。过会儿我再生,也许我就吃冷米饭好了。”
“我能把渔网拿去吗?”
“当然可以。”
其实并没有什么渔网,孩子还记得他们把渔网给卖掉的时候。但是他们每天都要扯一番这样的谎话。男孩也知道,屋里也没有那么一罐黄米饭和鱼。
“八十五是个吉利数,”老人说,“你想不想见我捕一条重一千多磅的大鱼回来呢?”
“我去拿渔网捕沙丁鱼了。你要不坐在门边晒太阳吧?”
“好的。我这儿还有昨天的报纸,我来看看棒球赛的消息。”
男孩并不知道关于昨天的报纸是否也是虚构的。但是老人却从床下拿出一张报纸来。
“伯里克利在杂货店给我的,”他解释道。
“我一弄到沙丁鱼就回来。我会把咱俩的鱼放一起用冰镇着,那早上就可以分着用了。我回来了你就告诉我关于棒球赛的消息。”
“洋基队可不会输。”
“但我担心克里夫兰的印第安人队会赢。”
“孩子,要对洋基队有信心啊,想想那了不起的迪马尼奥吧。”
“我既担心底特律的老虎队,又担心克里夫兰的印第安人队。”
“当心点,不然你连辛辛那提红队和芝加哥白袜队都会担心了。”
“你好好研究研究,等我回来再讲给我听。”
“你看咱们要不要去买张尾数是八十五的彩票呢?明天可是第八十五天了。”
“行啊,”孩子说,“但你上次创下的伟大记录是八十七天,那要怎么办呢?”
“同样的事可不会发生两次。你看你能弄张尾号是八十五的彩票吗?”
“我可以订一张。”
“那就订一张。这得花两块半。咱们向谁能借到这笔钱呢?”
“这个容易。我总能借到两块半的。”
“我看没准儿我也能借到。但我总尽量不去借。先是借钱,后来可就是乞讨了。”
“穿暖和点,老爷子”,男孩说,“别忘了,现在可是九月份呢。”
“这正是大鱼出现的月份,”老人说,“五月份的时候,人人都能成为渔夫。”
“我现在去弄点沙丁鱼了,”男孩说。
男孩回来的时候,老人在椅子里熟睡着,夕阳已经下山了。孩子从床上拿起一张旧军毯,铺在椅背上,盖住老人的肩膀。这两只肩膀挺怪,虽然人已经年迈,肩膀却依旧很结实。老人的脖子也很壮实,而且老人熟睡的时候,他的头往前耷拉着,脖子上的皱纹也不太明显了。他的衬衫打了很多补丁,如今就像那帆一样了,补丁被太阳晒得褪色成很多深浅不同的颜色。老人的头却显得格外衰老,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整张脸便毫无生气了。报纸摊在他的膝盖上,晚风中,靠他一只手臂压着才没被吹走。老人光着脚。
男孩把他留在那儿走了,等他回来的时候,老人还在熟睡着。
“老爷子,该醒了,”男孩说着,一只手搭在老人的膝上。
老人睁开眼,过了一会儿,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了。然后笑了。
“你弄了些什么回来了?”老人问。
“晚饭,”孩子说,“咱们吃晚饭吧”。
“我还不太饿。”
“来吃吧。你可不能只打渔不吃饭。”
“我这么干过,”老人站起身,把报纸拿起来折好。接着他开始动手折毯子。
“把毯子披着吧,”男孩说,“只要我活一天,你就不能不吃饭就去打渔。”
“那你该长命百岁才成,好好照顾自己,”老人说,“咱们吃什么呢?”
“黑豆、米饭、炸香蕉,还有一些炖肉。”
这些都是男孩从露台饭店里用一只双层金属饭盒装着带回来的。他的口袋里还有两副刀叉和汤匙,每一副都用餐巾纸包着。
“谁给你的?”
“马丁。那个老板。”
“那我得谢谢他。”
“我都谢过了,”孩子说,“你就不用再跟他道谢了。”
“我要把捕到的大鱼鱼肚子上的那块肉给他,”老人说,“他这样帮咱们可不只一两次了吧?”
“我想是的。”
“那我除了给他鱼肚子肉,还得送点别的。他对咱们可真关心。”
“他还送了两瓶啤酒呢。”
“我最喜欢罐装的啤酒了。”
“我知道。但这是瓶装的,阿图埃啤酒,喝完我还得把瓶子送回去。”
“你可真好,”老人说,“那咱们吃饭吧?”
“我一直叫你吃呢,”孩子温和地说,“不等你准备好,我可不想把饭盒打开。”
“我准备好了,”老人说,“只要洗洗手就行了”。
你上哪儿洗手呢?男孩心想。小镇的供水处和这儿还隔着两条街呢。我该把水带到这儿让他用的,孩子想,还有肥皂和一条干净的毛巾。我怎么那么粗心呢?冬天来了,我得给他弄件衬衫和夹克衫,还要弄双什么鞋子,再添条毯子才好过冬。
“这炖肉很好吃,”老人说。
“跟我讲讲棒球赛吧,”男孩问他。
“在美国职业联盟里,像我说的就只有洋基队值得一提了,”老人兴高采烈地说。
“他们今天输了啊,”男孩告诉他。
“那没什么。了不起的迪马吉奥又恢复本色啦。”
“但队里还有其他队员呢。”
“是不错。但有他就不一样了。其他的职业联盟,比如在布鲁克林和费城之间,我就会选布鲁克林。当然我不会忘记迪克·西斯勒在老公园里打出的那些好球。”
“那些好球从没人打过。他击过我见过的最长的球。”
“你记不记得他过去常来露台饭店?我本想带他一起去打渔,但我太腼腆了,没对他开口。后来我让你去问他,而你也太腼腆了。”
“我知道。那可真是个大错误啊。他本可以和咱们一起出海的。那咱们这辈子都有的回味了。”
“我想带了不起的迪马尼奥去打渔,”老人说,“有人说他爹是个渔夫。或许他当初也像咱们一样穷,会理解咱们的心意的。”
“那个伟大的西斯勒的爸爸可从来没过过穷日子,而且他老爸在我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就在联赛里打球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在一艘开往非洲的方帆船上当水手了。傍晚的时候,我还在海岸上见到过狮子。”
“我知道。你跟我说过。”
“那咱们是谈非洲还是棒球呢?”
“我觉得还是谈棒球吧,”男孩说,“跟我讲讲那个了不起的约翰J·麦格劳吧,”他把J念成了Jota。
“很久以前他经常来露台饭店。但是一喝酒,他就变得行为粗鲁、说话刻薄、很难应付。他心里总是惦记着马和棒球。至少他的口袋里总装着很多马的名单,他跟人通电话的时候还时常提到马的名字。”
“他是个很棒的经理,”男孩说,“我爸爸认为他是最棒的。”
“那是因为他来这儿的次数最多吧,”老人说,“要是杜罗切每年都来这儿的话,你爸爸就会认为他是最棒的了。”
“说真的,那到底谁是最棒的经理人呢?卢克还是麦克·冈萨雷斯?”
“我认为他们不相上下。”
“而最棒的渔夫可就是你了。”
“不是。我知道还有比我更强的。”
“怎么会呢,”男孩说,“好渔夫很多,也有些顶顶了不起的。但只有你是最好的。”
“谢谢你。你让我很开心。我希望不要出现什么顶大的鱼来证明咱们在胡说八道。”
“你要是像自己说的那么健壮的话就不会有那样的鱼出现。”
“我可能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健壮,”老人说,“但是我办法多,决心大啊。”
你现在该上床睡觉了,这样明天一早你就又生龙活虎了。我来把东西送回露台饭店。”
“那晚安了。我明早叫你起床。”
“你可是我的闹钟呢,”孩子说。
“年纪是我的闹钟,”老人说,“老年人为什么这么早就醒了呢?是想让日子过得长点吗?”
“不知道,”男孩说,“我只知道年轻人睡得沉,起得晚。”
“那我记住了,”老人说,“我会及时叫你起床的。”
“我不喜欢船主人叫我起床,那样感觉我好像比不上他似的。”
“我明白。”
“睡个好觉,老爷子。”
男孩走了。他们吃饭的时候,桌上没点灯,老人脱掉裤子,在黑暗中上床睡觉了。他把裤子卷成个枕头,把报纸塞在里面。老人把自己裹进毯子里,在弹簧床上铺着的另外一些报纸上睡下了。
他很快就睡着了。老人梦到了他年少时所见过的非洲,那里有长长的金色海岸和白得刺眼的海滩,还有高耸的海岬和褐色的大山。每天夜晚,他都梦见那海岸,在睡梦中他听到海浪拍打的声音,看见土人的船只在其间穿行。他睡着时闻到甲板上的焦油味和麻絮味,以及晨风从陆地上刮来的非洲大陆的气息。
通常一嗅到陆地来的风,老人就醒了,起身穿衣去叫男孩起床。但是今晚陆地上刮来的风所带来的气息来得很早,老人在梦里知道时间还太早,于是继续把梦做下去。他看到群岛白色的山峰缓缓地从海里升起,他还梦到了加那利群岛的各个港口和停泊处。
他不再梦见暴风雨,不再梦见女人,不再梦见重大事件,不再梦见大鱼,他的梦境中也不再出现打架、较力,也不再出现他的妻子。他如今只梦见地方以及海岸边的狮子。它们在薄暮中似小猫一般玩耍嬉戏,老人如爱男孩一样爱它们。可他却从没梦见过男孩。他只是那么醒来,朝敞开的门外看了看月亮就把卷起的裤子打开后穿上。他在小屋外小解后就上路去叫男孩起床了。在清晨寒冷的空气中,老人打着哆嗦。但他知道哆嗦一会儿就会暖和了,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划船了。
男孩住的房子没锁门,老人推开门,光着脚轻轻地走了进去。男孩在第一间房的一张小床上熟睡着,借着残月散下的月光,老人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他轻轻地握住男孩的一只脚,直到孩子醒过来,扭头看他。老人点点头,男孩便从床边的椅子上拎起他的裤子,坐在床边穿上了。
老人走出门外,男孩跟在后面。孩子还很困,老人伸出胳膊搂着他的肩膀说,“对不起。”
“哪里,”孩子说,“男人就该这么做。”
他们沿路走向老人的小屋。一路上,黑暗中有些光着脚的男人在走动,扛着船上的桅杆。
到达老人的小屋时,男孩拿起装着卷线的篮子,还有鱼叉和鱼钩,老人肩上扛着桅杆和卷起的帆。
“你想喝咖啡吗?”孩子问。
“等咱们把渔具拿到船上再喝点吧。”
他们在清晨专供渔夫早餐的地方用炼乳罐喝咖啡。
“老爷子,昨晚睡得好不好?”男孩问。他现在完全醒了,虽然还睡意犹存。
“睡得很好,曼洛林,”老人说,“我今天可是信心十足。”
“我也是,”男孩说,“我现在得去拿咱们俩用的沙丁鱼,还有你的鱼饵。船主人都是自己带我们的渔具,他从来不让任何人帮忙拿东西。”
“咱们可不同,”老人说,“你五岁的时候我就让你帮忙拿东西了。”
“我知道啊,”男孩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再喝点咖啡吧。咱们在这里可以赊账的。”
男孩走开了,他赤脚走在珊瑚岩上,向贮存鱼饵的冰库走去。
老人缓缓地喝着咖啡。这是他一天的饮食,他知道应该把它给喝了。好久以来,吃让他感觉厌烦,他从来都不吃午饭。小船的船尾放着一瓶水,他一天只需要这个就够了。
男孩把沙丁鱼带回来了,还有用报纸包着的两只鱼饵。他们沿着小路走向小船,感觉着脚下的鹅卵石。他们抬起小船,把它滑进水里。
“老伙计,祝你好运。”
“祝你好运,”老人说。他把桨上的绳套圈在桨座的钉上,身子前倾,把船桨深深地插进水里,小船便在黑暗中向港口的远方划去。其他的海滩上也有船只驶向大海,现在月亮沉入了山背后,老人看不见这些船,却能听到船桨伸入水中划动的声音。
偶尔会有人在船上说话。但大多数的船只除了划桨的声音都是寂静无声的。离开港口之后,船只便四散开来,每个人都会划向感觉能捕到鱼的那片海域。老人知道他会划到很远的地方。他将陆地的气息抛在身后,向有着干净的清晨气息的海洋深处划去。他划船到了一处海域,看到了海湾的水草发出的磷光。那里被渔夫们叫做“大井”,因为这块水域突然有七百英寻深,水流冲击海床的陡壁形成了漩涡,使得各种各样的鱼儿聚集在此,包括大量的虾子、小鱼,偶尔会有来自深不可测的水底洞穴里大群的乌贼。这些鱼虾夜里浮游到靠近海面,四处游荡的鱼便以它们为食。
黑暗中,老人能感觉到黎明将近。划船时,他听到了飞鱼飞离水面时的颤抖声,还有它们在黑暗中飞翔时坚硬的翅膀所发出的嘶嘶声。老人非常喜爱飞鱼,它们是他在海洋上主要的朋友。他怜惜鸟儿,尤其是那种小巧而柔弱的黑色燕鸥,它们终日飞翔,寻找食物,却几乎总是一无所获。他想,鸟儿的生活比我们人类的还要艰苦,当然那些靠掠夺为食的鸟类和体型壮硕的大鸟除外。为什么像海燕那样的鸟儿生来便如此纤小柔弱,而海洋却如此残忍?大海是仁慈而美丽的,但她可以变得如此残忍,而且又来得那么突然。那些飞着潜入水中捕食的鸟儿,它们的声音弱小而悲戚。对于海洋来说,它们太过于纤弱了。
他总是把海洋当做“海娘子”,那是西班牙语里人们对海洋的爱称。有时,喜欢海洋的人也会说它坏话,但说这些坏话时总是把它当做女人来说的;有些年轻的渔夫(那些在鱼线上拴浮标当鱼漂,买了摩托艇的年轻人——摩托艇是当年鲨鱼肝很值钱的时候买的)会把它叫做“海郎”,把它当男的看。他们提起她就像是在说一个竞争者,一个地方,甚至是一个敌人。但是老人总是把她当做一个女性,她有时大恩大德,有时啥也不给。如果有时她作出狂野或邪恶的事来,那是因为她无法控制自己。老人想,月亮对海洋有着影响,就如同对一个女人那样。
老人平稳地划着船,这丝毫不费力,因为他保持在自己的速度范围内。海面一片平坦,除了水流偶尔卷起的漩涡。他让水流帮他使了三分之一的力。天快亮时老人发现船划得比自己预期在此刻能达到的位置还要远了。我在“深井”忙了一个星期了,还是一无所获,他想。今天我要找成群的鲣鱼和长鳍金枪鱼出没的地方,也许它们之中有条大鱼跟着呢。
天大亮之前,老人布下了鱼饵,让船随水漂流。一只鱼饵下到四十英寻处,一只在七十五英寻,第三只和第四只分别在深蓝的海水中一百英寻和一百二十五英寻处。每只鱼饵头朝下,钓钩的钩身藏在鱼饵里,绑得结结实实,穿得稳稳当当,钓钩所有突出的部分,包括弯曲的部分和尖端都用新鲜的沙丁鱼包裹住。每只沙丁鱼都被钓钩从双眼穿了过去,它们沿着弧度在突出的鱼钩背上形成了半个花环的样子。钩子上的每个部分都会让大鱼觉得香气四溢,美味可口。
男孩给了他两只新鲜的小金枪鱼,或者叫做长鳍金枪鱼,它们像铅锤,挂在最深的两条鱼线上,在另外的两根线上,他分别挂了已经用过的一只大青鲹和一条黄鳝,但这两只鱼饵依然完好,又有上好的沙丁鱼来增加香味和吸引力。每条钓线都像一根大铅笔那么粗,线的一端被缠在青皮鱼杆上,这样只要鱼饵一被拉动或触碰,鱼杆就会下沉。每条钓线都有两个四十英寻长的卷线,它们可以迅速跟备用的卷线接起来,以便一旦需要,可以放出寻的线来让鱼拉。
这时老人紧盯着挑在小船一侧的三根鱼杆,观察有没有动静。他轻轻地划着船,保持钓线上下垂直着,停留在合适的深度。天已经很亮了,太阳随时都会升起。
太阳淡淡地从海面升起,老人看到了其他的船只,低低地挨着水面,离海岸不远,顺着水流垂直的方向四散开来。太阳更加明亮了,水面上闪烁着耀眼的光。太阳完全升起时,平坦的水面上反射的光射进他的眼睛里,刺痛了他的双眼,他只顾划船,不朝太阳看。他向水里望去,注视着垂直伸向海底深处的钓线。他把鱼线保持得比任何人的都直,这样在黑暗的湾流的任何一个深度,都会有一只鱼饵在他所希望的位置等着任何游到那里的鱼儿来吃。别的渔夫让鱼饵随水流漂着,有时鱼饵在六十英寻深的时候,渔夫们还以为是在一百英寻呢。
但是他想,我的鱼饵下得多准啊,只是再也交不上好运了。不过谁知道呢?也许今天就转运了呢。每天都是新的一天。那么最好还是交好运吧。但我情愿做得准确。这样运气来的时候我已经准备好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太阳升得更高了。他往东望去时,眼睛不再感到那么痛了。现在只能看到三只船了,它们显得很低,远远的,靠近海岸。
这一辈子,早晨的阳光总是刺痛我的眼睛,他想,但它们还是那么好使。傍晚时分,我能直接盯着太阳看,眼前也不会发黑。阳光的力量在傍晚更强些,但是早晨的却刺眼。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只长翅膀的黑色军舰鸟在前方的天空盘旋。它斜着后掠的翅膀突然迅速向下俯冲,然后又开始盘旋。
“它一定是逮住了什么东西,”老人说出声来,“他可不光在看着。”
老人缓慢而平稳地向鸟儿盘旋的地方划去。他不慌不忙,保持鱼线上下垂直。但是他把船往洋流中顺了一下,这样就既能保持鱼线位置,又比刚才没准备利用这只鸟儿时行进得更快一些。
鸟儿往空中飞高了一些,又盘旋起来,翅膀一动不动。突然间它一下潜入水中,老人看到飞鱼猛地跃出水面,拼命地往海洋上空掠去。
“海豚,”老人说出声来,“大海豚。”
他把桨搁在一边,从船尾下面拿出一根细钓线。钓线上有鱼线接口和一个中号钓钩,老人拿了一只沙丁鱼钩在上面做饵。他把钓钩抛到船一侧的水中,把上端紧紧地系在船艄的一个环形螺栓上。接着他又在另一根钓线上装上鱼饵,把线卷好放在船尾的阴影里。他又划起船来,望着那只长翅膀的黑鸟低低地飞在水面上觅食。
他看着那鸟儿又再次斜着双翅俯冲到水中,猛烈而又徒劳地拍打着翅膀,追逐着飞鱼。老人看到那些大海豚追赶逃跑的鱼儿时,海面被挤得微微隆起。海豚们在飞鱼身下的水里高速前进,飞鱼落入水里的时候,它们就等在那里了。这可是一大群海豚啊,他想。海豚到处都是,飞鱼很难逃脱。就连那只鸟儿也没机会逮到鱼了。飞鱼对鸟儿来说太大了,而且它们又跑得太快。
他看到飞鱼一次又一次地破水而出,鸟儿一次又一次地徒劳无获。那群鱼已经从我身边游走啦,他想。它们游得太快太远了。但是说不定我能捉到一只掉队的,说不定我的大鱼就在它们附近呢。我的大鱼一定是在什么地方。
陆地上空的云彩这时像山峦一样耸立着,海岸成了一条长长的绿线,背后衬着灰蓝色的小山。海水变成了深蓝色,深得几乎发紫了。向水里望去,老人看到了红色浮游生物在深色的海水里来回穿梭,还有阳光照入水中所产生的奇异的色彩。他看着自己的钓线在水里垂直下沉直到看不见了。老人看到这么多的浮游生物很开心,因为这说明附近有鱼。此时太阳升得更高了,阳光在水中变幻出奇异的色彩,这说明天气不错,陆地上空云朵的形状也说明了这一点。这时鸟儿几乎看不见了,海面上空无一物,只漂浮着几摊被太阳晒得褪了色的黄色马尾藻,一只僧帽水母在船边浮动着,它那凝胶状的气囊发紫,摆出一定的形状,闪现出彩虹般的颜色。它向一边翻个身,然后再翻回来。它像一个泡泡一样高兴地漂浮着,致命的紫色长须在它身后的水里拖出一码那么长。
“水母,”老人说,“你这婊子。”他从轻轻摇桨的地方望下去,看到一些和水母触须一样颜色的小鱼,它们在触须之间和气囊所产生的小阴影下浮游着。它们对水母的毒素免疫。但是人可就不同了,要是老人正把一条鱼拉上来时,假若那紫色触须黏在钓线上,老人的胳膊和手就会灼伤起泡,就像毒葛中毒一样。但是这些水母毒素发作得很快,就像被鞭子抽得一样疼。
这些有着彩虹般颜色的泡泡非常美丽,但是它们是海洋里最具有欺骗性的生物了。老人喜欢看大海龟吞吃它们。海龟一看到它们就先从正面接近,然后再闭上眼睛,这样就可以完全躲在龟壳里把水母连身子带触须全部吃掉。老人喜欢看海龟吃水母,也喜欢在暴风雨后的海滩上用长满老茧的双脚把水母踩破,听那啵的一声响。
他喜欢绿海龟和玳瑁,它们体态优美、速度迅捷、价钱极高,对那些体型庞大、笨手笨脚的红海龟则有一种不怀恶意的蔑视,它们的龟壳是黄色的,做爱的方式很奇怪,高高兴兴地吞吃僧帽水母时总是闭着眼睛。
他对海龟并没有什么神秘的看法,尽管在捕龟船上呆过很多年。他为所有的海龟,甚至有小艇那样长、重达一吨的大海龟都感到难过。大多数人对海龟很麻木,因为海龟被宰杀分切后,心脏还可以跳动几个小时。但是老人心想,我也有和它们一样的心脏,我的手和脚都和它们的很像。吃海龟白色的蛋可以给他力量,而整个五月他都在吃海龟蛋,这样九月和十月去捕真正的大鱼时,就会有足够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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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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