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丁鱼的列车原创文学

“你读得懂吗?”

“不妨说来听听?”对面的他拉了拉自己的破洞牛仔外套,里面的黑色背心刚好对着我手上的《根鸟》。

我沉默半晌,头依靠着左边的车窗。我眼里的余光注意到玻璃外我的鼻尖侧影,透明的白,谁用他的影子覆盖了一层似的,掩盖住我鼻尖的黑头。列车轰隆地驶过一大片的绿色,铁轨铺在高窿的地方,高出田野一大截。疏零地,几根电线杆斜斜插在田壁,偶尔几只鸟飞过电线杆头。

他也对我的不答话不甚在意,自然地拿过我的书。

“根鸟。谁是谁的根?”他嗤笑了一下,“坐车带着书,这年头倒是少见。”

我刚想开口辩驳。

“哪来的?”

“我的。”它就如此自然地出现,毫不违和地出现,好像它本来就应该出现在我的手里那样。

“没意思。”他把书一甩到桌子上,在离两颗烟头一颗花生米的距离处停下,瓜子壳碎屑“哗地”扫落在地,落日的余晖细微地点亮空气里瓜子壳的粉尘。

凭什么这样对我的书?我眼底泛上冷意,绷紧身子站了起来,扫去金箔上面的细碎,小心翼翼地捧回它,放进我的怀里。

我嘴角带上了一丝残忍的微笑,摸了摸胸口的那张卡片,一步步逼近了他,扬起手来就是一巴掌。滑腻腻的触感溜上我的手指关节,是脏得泛泡沫的遗留海水,是他粘稠鼻涕,还是其他的东西?他尖尖的鱼头被我打翻在地,圆形的鱼嘴口吐着白沫,身体抽搐着。

“救命啊!有人谋杀!”

我冷冷地盯住包抄过来的人,不,是鱼。他们的鱼眼瞪得老大,其中几条还开始脱掉身上的牛仔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背心。外套摔在丢满烟头的地板上,上面的金属圆圈叮咚作响。

我知道他们不会上前来,他们没有这个胆子,从来从来都是。我善于发现并记住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却往往不能发现他们的本质。小时候我住在最逼仄的小阁楼里,把在街上捡来的桂圆核一颗一颗地剥掉黏连在上的桂圆肉,留下核,装在一个铁盒子里。在街边打铁的陈叔那里换回钱放在里面。这一切都瞒着我的母亲,因为我换来的钱要交给她,那样我就不能买我心爱的连环画看了。

“妈!我考试得了第一名。”

“有什么好得意的。”她麻利地挑着泔水,走去猪圈。

“瞧,傻乎乎的三狗又考了第一名。”强子的黑背心暴露了他胸前的两点,双手叉着的腰满是肥膘。

“瞧他平时不说话的样子,作弊得来的吧。”有人说。

我无动于衷,任由无边而无理由的谩骂落在我头上。

“这铁盒子是什么?给我!”

我咬着嘴唇,死死护着胸前的铁盒子,强子抓住我的手臂,一把抢过,里面的硬币“叮叮当当”地洒落在地。

“走,我们去玩老虎机。”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和你们不一样!

我低下头,右手抓笔在演算纸上画得飞快,划过角平分线中位线高线……跑吧跑吧,珠心滚快点,脚掌摩挲得再快一点,烧起来,跑出演算纸,跑出穷山恶水的地方……我蹬过树影跨过河流,如果我有一匹马该多好,冲着地平线出发,跃进红色的太阳。

我开始跑起来,撞倒了很多东西,我迷糊地睁开眼,那些鱼被我撞倒在地,他们有的手举着火把,有的举着镰刀。我没命地向前跑,下一节车厢到了,就像我当年用笔跑进了省里最好的高中。我重重关上门,“斯拉”一声,似乎有什么掉了。我扭头一看,那黑色背心的鱼不知道什么时候紧随我身后,尖着牙齿,举着白晃晃的手臂,那指尖还有墨水的痕迹。它冲我一笑。

我也冲它哈哈一笑,感觉有什么失去了,但是又想不起来,之记得强子后来赌博成性以至于倾家荡产,而我考上了省里最好的高中。气喘吁吁地抽出我胸前的卡片,我却骇然地看到上面溅到了血迹,隐约看到了一个红色像“歹”的符号。

空荡荡的袖管垂下来,我若无其事地整了整T恤的衣角,提步而进。

碎语般的音乐,呼吸般挠过我耳边轮廓,是莫扎特的《安魂曲》,安魂,安谁的魂?

“你终于来了。”我扭头,灰色的连衣帽把她包得严严实实。

我一愣,“洁?是你吗?”急忙伸手想要揭开她的帽子。

“我是晴。”她轻笑。

我打了个冷战,再转头看到一屋子的鱼,西装革履。有的用鳍包住一杯果汁细品,有的双鳍握住一份报纸在阅读,有的衣领上只露出里面的鱼脑,听着音乐。

“你的手臂呢?没了?”她坐上了一张桌子,长满鳞片的鱼尾有韵律地摇摆,“呵,你没了手臂,连诗都不会写了,还怎么配跟我们在一起呢?”

我默然,“我有手臂的时候,你也没觉得我配得上你吧?”

“那倒是。”她又轻笑了一声,声音里含着冷意,“可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爱我!而是我的身份!你对我不公平!”

“是的。”我一字一顿地说,“不爱你,从来没有。”

我想起她把我无数个日升月落的努力,束之为她不屑一顾的高阁;把深夜应酬得烂醉的我反锁门外,吸着00年的风;睁着慵懒的眼睛,被子包起半裸的身子,残留下别的男人的烟草味。

她无所谓地浅浅一笑,挑衅得毫不在意。

这又是谁的不公平?难道我还要屈膝?我又厌恶起眼前的她来。一阵恍惚,也不过就是个总裁的女儿而已,谁比谁骄傲?

我冷哼一声,“我喜欢的是洁。”

“阿恒……”是洁的声音?

我冲向身后,是洁。洁也戴着帽子,但被我扯了下来,她的头比晴的头要大,皮肤很干燥,没有泡沫滑腻的媚俗。我贪恋她一如大学时的清甜美好,又如何是晴浓厚的胭脂味道所能比拟?一把拉过洁,用力地吻她。

晴,你会不会很后悔?她尖利的舌头让我措手不及,腥咸的的液体流过我的牙龈,还有着硬梆梆的牡蛎、虾蟹攻击我的喉咙。

我吃痛,睁开了眼。

晴甩开了帽子,鱼眼睛的黑少得可怜,张开血红大嘴向我冲来,我狠狠地推开洁,可锋利的牙齿一咬洞穿了我的心脏。那个洞黑色而深不见底,我悚然一惊,握住洁的鳍,想要飞快地向前狂奔,洁却甩开了我的手。

我顾不上那么多,又开始了没命的奔跑。鱼群靠近而进攻,似乎想要将我撕碎。我回头看她,她微笑。

“你已经没有心了。”

我一直都在奔跑,被什么线拉着一样,眼边的车厢不断地往后飞去,到最后动一个步子似乎都锁上了枷锁,慢一秒的节奏,睫毛、鼻子、耳朵都似乎不存在了。

列车的终点在哪?

我没有尝过城市的甜,它就像是绷紧的琴弦,曼妙的身段,霓虹光可爱极了。窗外有灰色的房子,风慢摇着天边的晚霞沉坠下来,一颗、两颗,星星多起来,似乎也和小阁楼上的银河没什么区别。

那时风翻滚着稻子叶,一浪一浪地流入小阁楼,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影子微弱地生长。

“阿恒,喜欢哪个呀?”女人笑意盈盈地嘟起嘴,扮起鬼脸,突然附身“吧嗒”亲了孩子的脸。

“咿……呀……”婴儿咯咯笑了起来,小手一抓,是支笔。

“阿恒将来会是个读书人呢……”

我的意识渐渐睡去,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砰”的一声,什么东西重重倒下了,那张卡片上慢慢地浮现出最后的红色,像个“匕”,刚好在心脏的那个窟窿里。

列车声渐渐弱小,停在了最后远处朝霞的入口处。

作者:李钰琪

责任编辑:郭懿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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